江以夏在王姐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赶到抢救室时手术中那三个字已经灭了灯,医生护士全部退了出来,只留一室冷寂,只留冰冷的手术台上一具白布覆盖的尸体,徐起霏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原本一直处于那浑浑噩噩的状态的,可是房间内女子陡然爆开一声啜泣,仿佛是炸在耳边的一声鞭炮,蓦地让她一惊,那种空荡荡的无力和恐慌再次攥紧了她每一个感官的细胞。
一声啜泣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嚎哭,直要将人的心脏都掏空一般,冬季的夜,空荡荡的走廊,偶尔路过的一两个护士面上是见惯生死的平淡默然,只有徐起霏一个人坐在那里,死死将大衣拢紧,再拢紧,似在抵御那不知从何涌出的冷彻心扉的寒气。
也不知道那样坐了多久,她终于还是积攒力气站了起来,往抢救室那边迈了两步,她想她应该对江以夏说点什么,可是脑中还是浑浑噩噩,一时之间也没什么主意,只那样不由自主地走了两步,恰好这时那王姐冲了出来,似乎想找什么人帮忙,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她,大概以为她是江以夏的朋友之类,立刻将她拉住了,急道:
“你进去劝劝江小姐吧,她好像很不舒服,却怎么也不肯跟我回病房,她一直这样哭怎么行,她还在打吊针啊,听说丁先生出事了立即拔了针头赶过来的,你劝她先回病房去吧,如果她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该怎么办?”
她走进去,那层白布已经掀开了,那个曾经挣扎在名利场中的人抛下了一切的追逐和执念,只留一具躯壳,安然的眉目,从未有过的宁静,即便过去种种恩怨对错,在无声的死亡面前,转眼已成空。
只留生者铺天盖地的痛!
江以夏跪在地上,一手攥紧他,一手按着肚子,已经哭到嘶哑,徐起霏张了几次口,终于才发出了一点声音:
“为了孩子,先回病房去吧!”
那句话带了魔力,嘶哑的哭声真就渐渐消下去,跪在地上的女人抬起头来看她,通红的一双眼睛是烧红的烙铁,直要在她身上烙出几个窟窿来,突然之间她居然笑了,桀桀的仿佛夜枭:
“徐起霏,这才是你最终的目的吧——永远分开我和他,永远分开!你一步一步地逼我、逼他,终于将我们都逼上了绝路,你现在总该得意了吧!”
她脸上的恨直接而疯狂,可是除了恨,也还有压抑不住的痛楚,徐起霏不由自主再往她身边走了几步,声音也提高了几分:
“好,都是我的错,你先回病房,先回病房好不好!”
“不用你假惺惺!”她挣扎着站起来,扶着手术床一步一步走向她,肚子仿佛沉重的铅,坠得她的腰都弯了下去,可是烈烈燃烧的恨早已经盖过了一浪一浪鼓起的痛,只留一个恨不得将对面的人噬筋啮骨的执念,“徐起霏,你真的太狠毒了,非要把他逼上死路,非要把我们都逼上死路,为什么丁磊会死,而你这样的人还要活着!”
她站起来徐起霏才看清了,她的衣服下摆有血,竟然有血,饶是她没生过孩子也知道事态严重了,她蓦地惊呼起来:
“江以夏,你——”
啪的一个耳光打断她的话,江以夏用了死力,被那一巴掌扇过后的脸颊上立刻浮出了五个手指印,她该觉得屈辱愤怒的,可是这一刻居然什么也顾不了了,只扶住打她的女人又惊又急:
“你流血了,不要再动了,孩子有危险!”
可是那个女人似乎已经疯狂了,只劈头盖脸地打到她身上来,只歇斯底里在喊:
“你把丁磊还给我,你把丁磊还给我……”
徐起霏牢牢抱住她一动也不敢动,只能高声喊医生,那样的疯狂也只持续了短短一刻,她是一只箭,已到了强弩之末,不过逞强了那么几句,终于身子一栽软了下去。
“救人,医生,这里有孕妇出事了——”
惊呼声蓦地刺破了医院的宁静,淅淅沥沥的血,仿佛是应和那样的惊呼般,蜿蜒着流了一地。
医生为江以夏实施了紧急的剖腹产手术,可是遗憾的是,那个男婴,丁磊的孩子,由于缺氧过久,从被妈妈的子宫里抱出来时已经停止了呼吸。
周正泽和江以夏的父亲是在凌晨时分赶过来的,江父在得知情况后立刻昏厥过去,之后又是一夜的忙碌和混乱,直到晨曦微露时才有可以让她和正泽独处的一刻时光,还是在病房外的走廊上,他将外套披到她身上,坐到她身旁,她喊了一声:
“正泽……”
她想和他解释现在这个局面的,可是这整整一晚,她似乎已经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起了几次头都嚅嗫着停了下来,还是他将她拥进怀里打断了她:
“起霏,现在别想了,等你冷静下来再和我说,我先送你回家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一下,如果你怕的话,要不送你去莫莫那里?”
她一晚上的惊惶无助也在这一刻找到了依靠,她紧靠在他怀里问了一句:
“那你呢?”
“以夏和江叔都是这个情况,我怎么走得开?”
他闭上了眼睛叹了一口气,她看得出他的疲惫,也看得出他在她面前刻意掩饰过的——心疼,是啊,那里面躺的是江以夏,他爱了那么多年的人,怎么可能不心疼?
也许他现在想的并不是坐在这里陪她,而是守在江以夏的床前,毕竟,江以夏才是更需要照顾的那一个。